元始法则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花山书院 > ☆丶180 (13)
    从来就不是那种不爱计较的人。该清算的,该偿还的,一笔笔都要清清楚楚,实实在在的还回来。
    ……
    而且,就算要死,你也该先把要还我的东西还我才行。所以,在你还没有还清之前,我才不会让你就这样简单从我眼前又逃走了!
    有没有一样东西,让人喜欢的宁愿一再的上当受骗也要再试一次。
    有没有一个人,让人痴迷的不愿去想未来是否会被再次辜负,但至少要保住眼前的一刻。
    这是最后一世了,她与他的最后一世。下一世,她投胎,他轮回,两个人还有会有再见的机会吗?天下弓也已经被毁了,再没有什么能够为两个人引路。下一世就算两人擦肩而过,还会不会有一个人会回头,认出对方是自己前世的爱人。
    下一世,再没有一个人,穿过了时间,穿越了空间,放弃了一切过往和繁华,只为追随自己而来。
    既然如此,她原谅他,也无不可。
    因为这原谅,也只有这最后一次了。
    所以,众目睽睽中,她抱起了他,看他安详的晕在自己身上。
    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发更乌,血更艳。
    赵烨,宋丽书,都是她,也都不是她。
    但是,是她也好,不是她也好,她所要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谪阳曾经说过,决定一个人未来的,不是她是什么人,而是她选择成为什么人。
    是以,齐国太女殿下也好,花山书院山长也好,正是因为她选择,所以她成为,而并非倒过来,让后者来决定前者。
    她从赵烨与宋丽书的记忆和情感的冲击中解脱时所用的时间,比众人以为的都要少。头一个看出来的是王恕,所以没有太多废话,司徒端敏就打发了她。接下来应对宋西文三人,倒是让她差点又陷进宋丽书的漩涡里去了才让她们死心。
    还好普智已经离世了,不然只怕赵烨的那一份要费些功夫才能摆脱。
    至于现在,司徒端敏要做的,是去找女儿和宁。
    “爹爹今天醒了一次,可愿意和娘一起去看看。”司徒端敏蹲在女儿面前,柔声道。
    小和宁低头道:“娘……不是不愿意让我见爹吗?还是,”她擡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和委屈,“娘不想见到我。”
    果然不愧是她的女儿,小小年纪就敏锐至此。只是慧极必伤,她倒并不希望女儿心思太过细腻,至少不要这么小的时候心思过分深沈。
    司徒端敏心口微痛,将小和宁轻轻搂进怀里,揉着她软软的发:“是娘不对。娘这几日心里乱得很,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爹和你,娘不是故意不见你。娘心里也想得很,只是实在——娘也不知道怎么说好。”
    小和宁过了一会,才问:“我问过许多人那天的情形,可是她们都不愿意跟我说。娘,爹爹是怎么受伤的,我听说爹爹上山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司徒端敏摸摸小和宁的头:“事情有些覆杂,娘不能完全告诉你。恩,简单的来说,就是娘很久以前不小心中了一种咒,可能会活不长,你爹知道后找到一个救娘的办法,只是这办法很凶险,所以你爹才会受伤。”
    小和宁还是有些疑惑。
    司徒端敏忙转移话题道:“有些事情,可能需要你再长大一点才能明白。也许到时候不需要娘解释,你就懂了。但是现在爹爹肯定很想见见和宁,和宁要不要和娘一起去看爹爹?
    小和宁大概也知道自己想不明白,点点头。
    司徒端敏欣喜的一把抱起女儿,走出去。
    小和宁突然道:“等等,还有一件事情,那天娘带回来的一对姐弟,娘还记得吗?”
    司徒端敏诧异道:“恩,她们怎么了?”
    小和宁道:“那个男孩这几日好像害怕的很厉害,他姐姐来求我允许她们出房走动。娘,可以吗?”
    司徒端敏目光微闪:“这事你拿主意就好了,只别让她们离开,也不要让她们出事就可以。”至于那对姐弟要是想再小和宁身上打主意的话,也要看她安排在小和宁身边的叶子答应不答应。
    谪阳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是第二天了。
    睁开眼,发现孩子老婆都在身边,感觉真是暖融融。
    一家三口围着吃了早饭。谪阳只是一碗没有一点油的鱼汤煮白粥,小和宁吃了两个肉包子,一块红豆酥油卷,一小碗鸡蛋面,看得司徒端敏担心会不会撑着她那小小的胃。和宁吃完后,谪阳的一碗鱼粥也才在司徒端敏的帮助下喝完。
    “你也快吃吧,都快冷了。”谪阳说。
    小和宁拿了一个包子递过来,司徒端敏接过去,也盛了一碗鱼粥,正要喝,却见谪阳身子陷进两只鼓囊囊的大枕头里,脑袋缩着在领子里,拿眼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她捏着咬了一口的包子,笑了:“这么想吃?”
    谪阳莞尔:“我就是想看看你。”
    眼一勾,眉一挑,桃花朵朵开。
    司徒端敏咳了一声,耳根微红,看了一眼小和宁:“孩子还在呢。”
    谪阳一点都不害臊,斜眼瞟了一眼小和宁。小和宁表现的不知道像是太见过世面还是完全没见过世面的,一点也没有觉得爹娘当着她的面卿卿我我有什么不对,一派淡定从容,只是眼神透着些许好奇。
    司徒端敏见女儿也没反应,无奈地看了谪阳一眼,继续低头啃包子,不管谪阳再怎么做怪,也不肯在女儿面前表现出心猿意马的样子。
    第一次全家出席的早餐安安静静的结束了。
    小和宁回自己书房去背书。
    司徒端敏等阿雅给谪阳换了药后,便靠着他坐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去京城?”谪阳轻声问。
    司徒端敏没想到谪阳开口第一句就问这个,沈默着没有回答。她知道谪阳不想她去。
    谪阳那会不明白她心里想什么:“早晚的事,你不说难道我就当不知道吗?”
    司徒端敏道:“等你伤好了以后再说。”
    谪阳弯弯嘴角:“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不怕等你回齐国后,位子上坐着别人了。”
    司徒端敏瞧了他一眼:“有本事她们尽可以试试,大不了我不回去了。看到时候是谁着急。反正如今我也不怕别人说我吃软饭。”
    谪阳侧过头,看看她的脸:“你倒光棍?”
    司徒端敏佯装可怜,眨巴着眼看着他:“你不许?”
    谪阳不说话,只把如凝秋水的眸子从眼底向上划了一个无限风情的勾挑向她,粉色的唇不露齿地笑着,那充满春天气息的的花儿朵儿,就粘在他的睫毛上颤啊颤,摇啊摇。
    司徒端敏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一下心跳过速。
    谪阳偏还去抠她的手心。
    司徒端敏连忙一把按住他乱动的手,不让他继续挑拨:“……求你了。你现在这身子,我能干嘛?我在外面熬了八年,没想到回来见了你还得……忍着。你还挑拨?!”
    谪阳哼了一声:“怪得谁了?你自己没出息,难道还算我的。我可听说那陆家大公子还有名伎江南都对你钟情的很。”
    司徒端敏无奈地摆摆头:“你装什么吃醋。我回来前,陆勋已经上表乞骸骨,我也准了。陆双跟着一家人离开都城回老家去了,我以后根本连见都不会见他。至于江南,我倒是忘记和你说,他可是你认识的人。”
    谪阳楞了下:“我认识的?”
    “清扬你还记得吗?”司徒端敏轻笑着,“你曾经的贴身侍子,阿雅来之前,伺候你的就是他。”
    谪阳神色变得有些覆杂:“他——怎么没跟着你一起回来?”
    “我出发的时候,他倒是送了一程,后来就离开了,说打算以后四处漂流,看看风景民生,不辜负人间奇秀。”司徒端敏说起来仿佛有些羡慕,“游川要是活着,倒能与他谈的来。”
    谪阳望了她一眼:“他没和你说什么?“
    “说什么?”司徒端敏奇怪的问。
    “他一个男子,虽然武功不错,但独身飘零,到底还是艰难。寻常男子怕是不会这样。”谪阳低下头,“他没说原因吗?”
    “你也说清扬不是寻常男子了,何必用寻常眼光看他?”司徒端敏握起他的手,“你何必支支吾吾,当年年少我不知事,难道如今还看不出来。你当初那般抉择,对他对你都是好事。清扬临走时我曾赠他金银,嘱咐他有困难的时候来找你我,他也毫不客气的应下了。我看她眉宇中并无抑郁之色,想来策马江湖,逍遥度日的生活他过得并不勉强。既然是他自己的选择,你又何必为他担忧?”
    “那你呢,没有觉得遗憾吗?”谪阳当日见风清扬当机立断,决意离开,便已觉得自己恐怕是不经意中培养出一个奇男子来。但多半还是觉得风清扬在外面玩累了,依旧会找个女子嫁了,过安稳的日子。如今瞧来,他却是错看了他。
    “本来就不是我的,何必遗憾?”司徒端敏低头笑道:“难道非要折遍百花才能是风流吗?”
    谪阳瞪了他一眼:“你就偷着得瑟吧。”
    两人对望着笑了一回,司徒端敏正了正声色:“有一件事情,我想同你说。”
    “说吧,我听着。”
    “我这次回来,一则是为见你,见和宁,全家团圆。二则要去京城见老师。三则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求老师。”司徒端敏道,“我想让老师立和宁为储。”
    谪阳敛了笑,沈默了一会:“你到底怎么打算的,全说了吧。我想这不是你最终的目的。”
    司徒端敏握紧手中的那只手:“我想过很久了,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我的身世自是不用说,还有你与和宁——从个人角度来看,你是我的夫郎,和宁是我的孩子。从国家角度来看,我是齐国太女,你是燕国郡卿。若是我就这样带你和和宁离开燕国去了齐国,老师怎么办?她先是辛苦培养我,后来又一心指望和宁,弄得现在连一个自己的子嗣都没有,难道真要给康王那个白眼狼?再则你与我回了齐国,你是不是过得惯那边的日子,而那边的生活能不能让你真的感觉如同就在燕国一样自由自在,都很难说。所以,我想要——燕齐统一。”
    她擡头望着并没有流露惊色的谪阳,坦然道:“只有这样,才能一次解决所有问题。”
    210
    210丶202 ...
    燕京。
    皇宫。
    禁军统领奉旨大开中门迎接今天的来客,她心里也在好奇,如今燕国内还有谁能让皇上亲自下令如此郑重的对待。除了没有让百官迎接,一应准备都是最高规格,她看了看与她一同守在通道的丞相大人与皇上身边的近侍,她心里涌起各种猜测。
    那人到底是谁?
    马车准点出现在朱红大门。按惯例来客要在此下车。
    丁镜一面走上前,一面看见数步之外,下车的那人一身玉白色齐装,繁覆的绣花勾边,精悍的窄袖细腰,额头一条清透如水的八枚碧玉的额佩,辉映着她眼中的温润之色。
    虽然不是正装,但是那佩数,却不是想戴便戴。
    丁镜想过这人来时到底会用怎样的身份。若是想显出自己的念旧,又或是不想引起他人注意,入乡随俗自然是最好。她虽然有考虑过这人并不会有意遮掩自己的身份,却也没有想到,这人会选择了这样直接的了当的方式袒露了自己的……来历。
    方平的汉白玉铺就的清华大道,这人站在那端,遥遥望过来,脸上扬起淡淡的笑。玉白色的衣摆在风中轻轻摇曳,分明不是艳丽的颜色,却吸引了朱门内外所有人的目光。
    禁军统领眼睛瞪大了:这人难道是……齐人——齐国太女?
    士兵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金戈。
    额佩者,帝数九,储君次之,亲王再次之。
    “殿下别来无恙。”丁镜的态度依旧恭敬而友好,只是少了往日那一份并不明显的亲近。
    司徒端敏心中有准备,并没有失落,回道:“丁相一向可好?”
    丁镜微笑道:“托陛下洪福,一切安好。殿下一路辛苦,陛下正在等您。”
    司徒端敏闻言,眼睛亮了一亮:“老师最近可好?”顿了一下,看一眼大开的朱色大门,轻叹一声,“老师这样待我,我总觉得心中不安。”
    丁镜面露激赏,心道:若非身份所限,皇上只怕想要到门口迎你。你这不安,着实没有必要。这一对师生,倒像是天生的缘分,谁都羡慕不来,也争不来。只是这亲昵示好话,若是以前,我也许说。现在毕竟燕齐有别,我却不能堕了燕国的威严。
    于是擡手道:“殿下,请吧,莫让陛下等急了。”
    燕皇宫司徒端敏并没有住多久,包括去西北前的那段日子,也是极为有限的时间,如画卷般的美景并没有引起她的感叹和怀念,唯有路过漱玉阁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
    丁镜心有恻隐,知道司徒端敏是想起了柔岚帝卿,也不催促,静候着她。只听见她道:“这是以前父君住过的地方。”语气里有着淡淡的怀念和惆怅。
    没等丁镜想好怎么应对,又听见司徒端敏平静道:“走吧。”
    李凤亭接到司徒端敏要上京的消息便开始坐立不安,实际上她从西北收到这个孩子入境的消息就已经开始惦记着。本来以为这孩子在花山最多带上一个月便可以启程上京,没有想到谪阳居然莫名其妙受伤,这样便把她在花山整整拖了三个月。
    当丁镜问起以何等礼制来迎接司徒端敏时,李凤亭便不耐道:“朕未收回敏之的封号与爵位。以前如何,现在依旧如何!”
    丁镜心道:那哪能一样?以前您学生虽然爵位只是一个亲王,封号却是一个嫡字,等若大燕储君。如今虽然也是储君,却不是我大燕的储君。若说是以齐国储君的身份来访,又非是大张旗鼓的正式到访,如何能一样?虽然心里这样念叨,但她却也没有反驳。毕竟有些东西,往往是能凌驾在规矩之上的。只要不伤国本,她皇帝要如何,做臣子的也不能太一板一眼去卡这些枝枝末末。
    正在位置前焦躁的走来走去,有人来报:“陛下,齐太女司徒端敏已到殿外。”
    李凤亭大喜:“快,快请!”快步走下台阶,还未到门口,自己惦念已久的那个身影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行来时急切,见时心里不由得又生出情怯之意。到了门口,司徒端敏脚步骤停,呆呆望见那匆匆行来的明黄身影:老师还是以前的模样,只是眼角有了淡淡的皱纹,眼神却是越发的亮了。看她的眼神如同以前一样带着温暖和笑意,那种殷殷的期待,那种带着热度的关爱,仿佛要把人融在这目光中,藏在自己怀里。
    “敏之。”一声呼唤,在耳边。
    怔怔地看了老师许久,司徒端敏一时思绪混乱,脑中冒出千万个念头和想法,和过去老师待她的种种情景夹杂在一起,眼前一阵真真幻幻穿行而过:老师拉着她走路,哄她吃饭,教她念书,照顾她养病,命她参加入院考,收她为亲传弟子,定她为花山接任人,召她去京城,令她赴西北……
    老师说,老师没有什么家眷,你也不会有什么小师姐小师妹。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这回你放心了?
    老师说,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守好花山。老师相信,将来总有一天,能够再见的。
    老师说,敏之,国之兴旺匹夫有责。此战与储位无关,你可愿意承担你本来应该承担的责任?
    老师说,反正大燕以后都是你的,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
    老师给她的太多,付出也太多,这份情,那么浓厚,却不沈重,那么稠密,却不压抑。老师是老师,但她对老师,更像是孩子对着母亲,敬畏下藏着孺慕,亲近里躲着仰望……想要比较却不敢亵渎,想要超越却又不愿冒犯。童年时一直追逐的身影,此刻已经离得这样的近。
    老师你可知道,我离你只是一步之遥。
    若是我愿意,随时都可以胜过你,越过你。
    只是,如果那样话,以后的路,再没有一个人,会像你一样,牵着我的手,引着我的路,指着前方告诉我,这就是正确的方向。
    老师已经走到她面前了,向她伸开手,笑得那么开心,眼里闪动着水光。
    她不知道说什么。
    她……即将要做那些事情,让她有什么颜面去面对这样的老师。
    踉跄一步,望着老师。话在心里,沈沈的,压得双腿一曲,重重跪倒在老师的面前。
    头,深深地低下去。
    李凤亭看到这样的敏之,怔了一怔,伸出的手停了一停,看着那个只敢用头顶心面对她的孩子。
    她明悟了。
    这孩子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她的心思她怎么会不明白。只是这心思未免太大了些,太难为了些。那是从来没有人走过的路,那是从来没有人动过的心思,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路该怎样走,怎样做。这,可能是一条不归路。
    你真的决定了吗?
    孩子顽固的跪在她的面前。虽是跪着,她的身体却挺得笔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无人能掠其锋。
    这就是,你的坚持吗?
    从敏之主动递交两国和约的时候,李凤亭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这心思并不难猜。敏之生于齐,长于燕,自然既不愿意负了生国,更不肯欺了养国,而敏之的父母又各负两国皇室的嫡系血脉,若要做到两者兼顾,唯一的办法就是两国一统。
    而自己,一向都是将她作为燕国最佳的继任者,封亲王,赐号嫡,无一不是未她日后上位铺路。在大燕,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因素能够阻止她。
    除了自己。
    当然,这是站在敏之不使用无坚的基础上。如果她意已决,齐军加上无坚,大燕又拿什么抵挡?
    李凤亭可以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趁现在把她留在燕国,永远都不要放走。
    可是困在这里,自己又能对她做什么?把大燕交给她,未来怎么做,还不是她做决定。除非自己打算把她一直困起来,然后另外培养继承人。
    这只小兽是自己养大,好不容养成了兽王,最后难道要由自己亲手断了她的爪牙?
    这是一场博弈。
    如果李凤亭坚持反对,司徒端敏能够利用无坚和齐军直接暴力统一两国。只是,司徒端敏能够为了自己的心愿而罔顾老师的感受吗?
    如果司徒端敏不放弃并国,李凤亭可以直接把司徒端敏软禁,却不让接触任何实权,更保险一点的话,还可以干脆杀了她。只是,李凤亭会舍得吗?
    为了国家的利益,两个帝王级的人物之间,再深厚浓烈的情义,都可以舍却。
    然而,一个赌敏之不愿破燕,一个赌老师不会杀了她。
    司徒端敏不忍伤李凤亭,李凤亭不忍伤司徒端敏。
    殿下的孩子跪得笔直,被跪的人微微弯腰,将孩子拥在了怀里,嘴角荡起浅浅的笑。
    “起来吧。”
    老师答应了。
    眼泪突然迸了出来,她眼前一下子就模糊了。近在咫尺的明黄色袍子上那只九尾凤的翎羽都看不清了。
    她一把抱紧老师的腰,头埋进老师的怀里,放肆地哭起来。
    才不管那袍子上的刺绣和珍珠多么难得稀罕呢!
    老师啊,她在外面好辛苦,西北风沙那么大,她病了好久好久。
    老师啊,她好几次都差点死在战场上,血流得吓人,伤口好痛好痛。
    老师啊,好多人追了过来,箭落得跟下雨一样,她快要死了,你是知道是不知道呢?
    老师啊,有人说她不是燕人,她是齐国太女,她杀的那么多人都是自己的同胞,而她自己才是燕人最大的敌人。
    老师啊,她快熬不过去了,她真的是想不活了不活了不活了不活了不活了不活了……
    老师,她……想回来。
    老师,谢谢你。
    太多的话,说不出口。太多的眼泪,不知道对谁流。
    像一个受了欺负的孩子,回家来向大人告状,找安慰,求抚摸……而不是一个人,独自在角落里舐着伤口。
    李凤亭突然就想到很多年前那个夜晚,敏之初入书院不久,自己远远地望见她一个人立在夜色中,孤独而忍耐。
    她问孩子发生了什么事情。
    孩子却说没什么,要自己解决。
    她是那样的欣慰,又是那样的失落。
    而这一刻,孩子对着她哭了,她却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原来,不管长多大,走多远,这都是她的孩子,都是她心上最软的一块肉。
    敏之,你只知道我是你的老师,却没有想过你是我的学生么?这世界上有名师出高徒,也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要走老师没有走过的路,你要尝试老师没有尝试过的方法,你要比老师飞得更高更远,老师纵然舍不得你去吃那份苦,可既然你决定了,只要你安平康泰,又有什么不可以?
    ——只是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把你护在我的翅膀下。老师真的有一种无力的失落感,但也有一种成功的骄傲。
    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无论多么耀眼,都是应当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日大结局,亲们,兴奋吧。
    211
    211丶203(大结局+人物诗+结语) ...
    将小小的白瓷罐子放进棺中,合上棺盖,司徒端敏望了一眼谪阳,正好他也看过来,四目相接,微微一笑。很多话不需要说出口,心意便可以传达。
    三百年前的封陵石在两人身后落下。这次落下之后,赵烨的陵墓将再不能开启。皇陵下的庞大的迷宫完成了它的使命,为燕国开国皇帝与皇夫遗体的合葬落下完满的帷幕。
    司徒端敏拉着谪阳的手,谪阳也自然而然被她拉着。
    两个人难得的在阳光之下悠闲的徜徉,感受着四周的宁静和安详。这种安详是如此美好,好像露珠在碧绿的荷叶上滚动,又像蒲公英的种子在阳光中飞翔,不需要思考,就这么静静的,静静的……睡着了。
    还记得小的时候,她也是这样,贸贸然就跑进自己午睡的凉室,也不叫醒他,兀自抱了一个厚厚的枕头,就在竹篾编的凉席上睡着去。一向对别人气息敏感的自己在惊醒几次后,慢慢就接受了这种毫无威胁的入侵。那个时候,就已经把她当做了自己的一部分,后来,也毫无意外的选中了她作为自己的另一半……直到后来打开了花山内库,接触到那本手札起,他开始断断续续忆起作为姬香君的一些片段,后来将天下弓带回花山的时候,那一世的记忆就全部回来了。
    谪阳看着躺在自己大腿上睡着了的司徒端敏,手指小幅度摆动挥开一朵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柳絮,不让这小家夥来打搅了她。
    多么想把这一刻凝固起来。
    这一世,再没有什么可以把他们分开了吧。
    雷州。
    将军冢。
    “为什么选中雷州?”许璞问,“因为游川?”
    游川去世已经有十多年了,雷州城自谪阳从齐军手中夺回后就没有在被齐人染指过。敏之为游川立的将军冢由这里的驻军日日拾掇整理,逐年的打理使得周围草木郁郁葱葱,小桥流水,道路通畅,竟然成为一处颇受欢迎的游览地。来往如织的游人出于对游川的敬重,只在将军冢外游览,并不进来打扰。若有人进来拜祭的,也必然是肃颜敛声,恭恭敬敬的参拜。
    人人都知道,这是前花山书院山长,先嫡亲王陆颖的好友兼救命恩人。不管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崇敬游川的品行人格,还是出于一种姿态的需要,没有人会对将军冢抱有丝毫轻慢的念头。
    但是这里多年经历战火,建筑破旧,人口稀少,环境虽然因为附近有河流经过还算过得去,可比起燕齐腹部的富庶之地却是不如。
    “从地理位置上看,雷州位于燕齐边界附近,作为一国京都,被两国百姓接受的程度要高许多。而这两年由于两国贸易繁盛,又无战火,人口不断增多,有繁荣起来的契机。若是好好规划,细心经营,十年之后未必不能担当起重任。”司徒端敏站在墓碑前,凝视上面的金色字迹,“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我想让游川看一看,她当初的选择,并非全无意义。当年对错且不论,既然她换了我活下来,那么我一定要做到更多事情,证明我没有辜负她的牺牲。”
    当初若没有游川的牺牲,叶子自然也会救下她,只是这样以来,她的身份就不免曝光——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在所有的仇人还活着的时候,□裸的曝光在所有人面前。如果那个时候,她被送回齐国,如果那个时候司徒朔还有她那三个阿姨知道她还活着,她会有怎样凄惨的下场?
    游川确实是救了她。
    她没有办法赔一条命给游川,也没有办法代她完成“行千里路,仰首银河”的心愿,她只能尽自己的全力,让这一块土地少些战火,少些死亡,少些仇恨。
    ——游川,若你九泉之下有灵,希望你能保佑这座城池永远平安,不受战火侵袭。
    司徒端敏将手中的酒缓缓倒在地上,心里默默地说。
    许璞也沈默着将酒倒在地上,然后道:“玉秋丶文逸和定芳也快要到了吧。我们六个人分别多年,这还是第一次重聚呢。”
    司徒端敏点点头,有些喜悦道:“好久没有见到她们,也不知道有没有变化。”
    许璞微笑道:“玉秋和定芳也都是当母亲的人了,怎么会没有变化。”
    一切回想起来,恍惚还是昨天的事情,她们还挤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趴在一张床上睡觉,一间课堂里念书,一同面对敌人的阴谋和胁迫,一起为书院的稳固和未来努力……十几年匆匆过,光阴好像一把裁纸刀,将人生裁成一本厚厚的书,但不管你读到那里,总是不能忘记那些曾经让你慷慨激昂,热血沸腾的情节。而她的这些情节,几乎全都写进了花山书院那一段。
    那里曾经是她的家,她长大成人的地方。如今,她却为着自己的理想和心愿选择一处并不繁华的城池,作为将来两个国家融合的新起点。而花山书院则深深缩进她的心里,成为她少女时代,乃至一生最完美的梦。
    ——寒光,其实我很羡慕你。她没有说出口。
    “我们去接她们吧。”司徒端敏将空的酒杯放在一旁侍子的托盘上,最后看了墓碑一眼,算是告别,然后与许璞一起离开了将军冢。
    “才喝这么一点就醉了,你是真醉还是假醉啊?”谪阳扶着走得摇摇摆摆的司徒端敏,皱着眉头说。
    许璞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沈菊笑道:“妹夫这话说的是。敏之向来对杯中之物十分节制,今天不过多喝了两杯居然就醉成这样,以后可要多历练历练。”
    司徒端敏靠在谪阳肩膀上,嘴里不知道再喃喃说些什么。脸色酡红,眼睛似睁似睡,半掩的眸子光华流转,倒真看不出来是醉是醒。
    孟秦走在一侧,防着司徒端敏乱动时谪阳托不住她给摔在地上了,一边笑道:“她到真会挑。我们几个大女人在这里她不要我们扶,偏偏妹夫一来就往他身上倒,我看就算是醉了也有三分是醒着的。”
    窦自华皱着眉头:“就这么走回去?”离住所还有好一段距离,要不要喊顶轿子或者马车来。
    司徒端敏突然睁了睁眼睛:“我不回去。”
    沈菊扑哧一笑:“看,这不醒着吗?”
    谪阳无奈道:“不回去你想去哪?”
    司徒端敏眼睛咪咪,又像要睡着的样子,半天不说话,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见别人在问话。
    窦自华叹了口气:“还是先送回去吧。”
    这次听见了。司徒端敏大声嚷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完全是在发酒疯。
    谪阳像哄孩子一样道:“好,好,不回去,但是不回去你去哪?”
    周围的人都忍俊不禁。
    司徒端敏眼珠转了转,神色迷离,让人不明白她究竟有没有在看东西。眨眨眼,她思考了一下:“我要去城楼上。”
    去城楼?吹吹冷风清醒下也好。谪阳把司徒端敏的身体又向上托了托,向周围几人道:“你们先回去吧,我陪她去吹吹风。”
    明摆着人家要过二人世界,许璞等人也不便留下,纷纷知趣地告辞。
    扶着司徒端敏摇摇晃晃爬上台阶,谪阳撇开手,冷笑一声:“人都走了,别装了。”
    司徒端敏觍颜一笑,拉住被谪阳的手缠了上来:“突然就很想你,但是也不好单独离开,只好装醉。说实话,晃着晃着我还真有点晕了。”
    谪阳斜眼挑眉地看她,半笑不笑地:“最近你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却并没有甩她再度缠上来的手臂。
    司徒端敏不以为耻,紧紧贴着谪阳的胳膊站着。两人肩并肩,眺望着远方。
    眼前并不算茂盛的土地和山野,落在她眼里却是与别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