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始法则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花山书院 > ☆丶180 (11)
    口吻与刚刚那种轻柔完全两样,仿佛换了另一个人一样。
    她在齐国八年,不同于在燕国。在燕国时很多事情,她可以退,只在于她想不想退,而在齐国,她每一步都是踩在刀刃上,任何事情都必须用一份必死的决心的去做,容不得半点疏忽和妥协,慢慢的,也就放出了潜藏在她心底杀戮果决,强硬狠戾的那一面。
    不问原因,不问理由——不,根本是没有理由,她绝对不会答应这种事情。至于谪阳心道到底怎么想,为什么会提出和离,为什么会这样对她。那是以后再来问再来追究的事情。但是不管什么理由。,首先一点,和离绝对不行!!在这个前提条件之下,其他的事情她可以商量,可以改,可以全力弥补。
    原本对着谪阳,司徒端敏是绝少会露出这种表情,可此刻已经被逼急了的她,下意识的就发起狠来。只是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对比着谪阳的脸上的云淡风轻,未免有些苍白无力。
    谪阳没有甩开她的手,他也不指望能甩开一个此刻已经炸毛了的陆颖。
    说陆颖的性子谦恭和顺,本性驯良。那只是表面,真遇到要紧的事情,这货的本质,说的好听是执着坚韧,百折不挠,说的不好听就是,她陆颖要达到的目的,首先是讲道理摆证据,然后是使花招搞阴谋,单纯靠智力拿不下,便开始撒娇装憨耍无赖,如果还不行就直接暴力解决,暴力再解决不了只有死缠烂打,死皮赖脸……最后一哭二闹三上吊估计也是干得出来的。只是往往走不到后面几步,她就往往已经达到目的了,是以少有人知道她的本性。
    他没有躲避司徒端敏的目光,声音没有比刚才高一度,也没有第一度:“不允许,不答应?”轻笑一声,“凭什么——”
    谪阳反而靠近一步,眯起眼睛,宝石一样的双眸中电光一样锐利的眼神回敬着她咄咄逼人的气势:“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阳光从他身后照来,给人一种这个男子是从太阳中走出来的错觉,有种不能用手指掩盖的光彩透过他的轮廓,他的发丝一丝丝丶一丝丝的散发出来。司徒端敏此刻并没有感受到这样一份只有她能够看到的耀眼的美丽,反而觉得这阳光让谪阳添了一份与自己的意志抗衡的力量,因此觉得分外的烦躁。
    谪阳又上前一步:“不要说什么你这八年来从来没有忘记过我,也不要说这八年来你从来没有在男色上背叛过我……这些你做到的,我也一样做到,我甚至独自一人生下抚养大了和宁,我做得比你更好。因此不要拿这些当我可以原谅你的理由。我所在意的是,在你心中,我与我们这个家到底占什么分量?”
    当然是非常重要非常重要的分量,司徒端敏望着谪阳,想张的嘴却始终没有张开,仿佛想起什么,眼神慢慢的,慢慢的黯淡下来。
    谪阳又轻声说:“不要说什么为了我,为了和宁而回来你付出了多少努力多少心血,如果你真的只是为我与和宁,那么我现在请你为了我为了和宁留下来,永远不再离开,不再理会那些俗务,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自由自在的过日子,你可答应?”
    司徒端敏……果然不能答应。
    她不甘心地握紧手,挣扎道:“我……我总能找到两全其美的方法的!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谪阳闻言随即冷笑:“两全其美?若真有两全其美的方法,我们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问题根本就不在这里。”
    “当年我主动向你求亲,除了青梅竹马的情意还有性情相投的默契外,也有你家世不显,野心不大的原因。我所期望的妻主,不用带给我荣华富贵,滔天权势,也不用对我百依百顺,只要能够爱我重我,信我敬我,与我一生一世平安相守即可。可后来的事情,一点点全不往我预期的方向走,这其中固然有些无可避免的原因,可你敢说你真的没有办法躲开吗?”
    “当初你若不去京城,怎会被人怀疑是先太女赵楠?你若肯听我的不去西北领军,燕国上下谁又能逼你去?普智早算出你再赴西北必然后祸无穷,你还是不肯听劝……你连自己的命都不放在心上,又怎会顾忌我这个‘旁人‘的感受?你有无想过一次:若你有个好歹,我又该如何自处?若早知现在,我当初还不如听母亲的,在平南军中随便择一人嫁了,纵然人生无味却总好过整日惶恐不知那一天……这个世界上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谪阳的声音终于第一次流露出怨怼的情绪,不再覆之前的麻木淡然,这对司徒端敏大抵算是好事。会愤怒会怨恨,说明还是有期待有牵挂,若是真的完全死心了,看开了,那么两人之间,怕是再难挽回。
    然而司徒端敏此时此刻竟很难为这个发现感觉高兴,因为她发觉谪阳在意的那一点,正是她最无法改变的一点。她虽然能够耍无赖,却不是真的无赖,只有真正认为自己所做正确的,才会在手段的使用上无所顾忌。然而,对着谪阳,她能够假装自己看不到这一点吗?
    这是她的……爱人,她付出过真心的爱人,她思念的时候会伤心,会流泪,会发狂的爱人,是她肌肤相亲,灵肉相融的爱人。对着这个人,她又岂能有半分做伪?
    “那日,普智说,你若去了,下场便是生不如死。你却道‘那又如何’?你可知道,我那个时候是什么心情?”
    “你答应的,再去西北,无论何时,都会让我待在你身边。我夫妻二人,死生相随。可到最后呢……弓箭手围过来了,你却引着人跑了。”谪阳语气淡淡地,萧索之意却如同冬天的冰霜浸透人心,“你可知道,若不是始终没有发现你的尸体,若不是再我就要放弃的时候意外发现已经有了和宁,你以为——你以为,你今天还能再这里见到我?”
    若是当时确认了她的死,若是当时没有发现和宁,他必然自戮,追随她于黄泉之下。反正这个世界本就不是他的世界,若是唯一能让他对这个世界生出牵绊的人也不在了,他又何必留下。
    孟秦在一边默默不语:这位妹夫真真是个狠角,容貌气度世间罕见也就罢了,最难得是如此至情至性。这八年来,敏敏也见过不少出众男子,却始终无动于衷。与这位妹夫相比,确实是米粒之光难与日月争辉。敏敏不是好驾御的性子,却被他轻易拿捏住真心,将来……怕不止是六宫粉黛无颜色,而是满园□归独秀了。
    司徒端敏心头又一痛,她咬咬牙齿,忍了下去,额头上渗出无数细小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皮肤越发显得透明。
    “谪阳——我,”司徒端敏抓着他的手,想要说什么,却突然被谪阳挥手甩开。
    “不用再说什么了,说再多也没有意义。”谪阳阻止了司徒端敏欲语的话头,“我或许此间还没有完全放下,但是我已经决定了,以后会淡忘你的一切,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你不要来打搅我,也不要指望着我看在和宁的份上将就和你过下去。和宁不是个脆弱的孩子,我以前一个人能够把她养大,以后自然也可以。你既然已经是齐国太女了,想来将来子嗣不会是问题,不用太在乎和宁是不是在你身边。和宁以后不会去争你什么——当然你老师那边我也不会让她沾上任何东西,我绝不会让她也变成你这样!”
    说完,谪阳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去,背影清萧,没有半丝留恋。
    就这样走了吗?
    就这样完了?
    司徒端敏心头乱如麻,额头上的汗出如浆,精神明显有些不济的样子,看得周围的孟秦丶代宗灵等人心惊。
    许璞眉头深深的拧起,打量了谪阳数次,几次欲语,却还是咬住了嘴唇。
    别佳终于忍不住上前,欲扶住司徒端敏,被她拂开手。
    “主子——”去休息一会吧。
    司徒端敏擡手挥止。这个时候,她不想听见任何人说话。
    转向谪阳的背景,她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你到底想要怎样?!!你要怎样才肯放弃!我好不容易回来,你却连一个让我改过的机会都不给!我是绝对不会死心的!!是的,我知道你有办法然让事情向你要的方向发展,可是你也应该清楚,若没有我这个妻主的首肯,你最终还是不可能成功——”
    “说出你的要求——即便,”她顿了顿,猛的闭上眼睛,“如你刚才所说的,要我留在花山,不问世事,也并非完全做不到的事情!”
    不过几句话,她却喊得嗓子裂痛,只是此刻已经顾不上这些。司徒端敏眼直直得看着谪阳远离而去逐渐模糊的背影,心一点点的往下沈。
    还是……不行吗?
    谪阳虽然还是在走,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突然一圈如同碧湖之水般的青光在书院上方荡开,那光极强,瞬间覆盖了整个书院的天空,连太阳也变了颜色。
    谪阳全身一抖,停住了脚步。
    青光的出现虽然引起了几乎书院里所有的人注意,却唯独司徒端敏没有看见。她此刻垂着头,手指按在心口,想要驱散这种令人窒息的疼痛,但没有如她所愿,反而让她眼前阵阵白光。
    而这次的白光似乎有些奇怪,她竟隐隐在光中看见一个女子小心翼翼地割开胸口,将心头血点在一把乌黑的长弓上。长弓身上两个篆字立刻发出明亮刺眼的红光,突然如同火焰燃烧起来一般。
    虽然没看到女子的表情,可司徒端敏就是莫名的觉得那女子心口一定很疼,如同现在的自己一样。
    “你说的话,可当真?”谪阳的声音响起。
    司徒端敏惊喜的擡起头,见到去而覆返的谪阳,肯定道:“当真。”
    谪阳看着她,沈吟半刻,道:“那我就给你一次机会。”
    他侧头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阿雅低声说了一句话,待离开后便一直望着司徒端敏,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只是一味沈默。
    司徒端敏半是感激半是欣喜的看着谪阳,心中虽然疑惑谪阳到底要她做什么,却并没有太过忧虑,反正只要谪阳不是让她滚蛋,或者在和宁身上做文章,她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然而这种良好的感觉,却在阿雅返回的时候打破了。
    阿雅手上拿着一柄乌黑的长弓。
    天下。
    司徒端敏顿时心生不祥:弓是伤人之物,谪阳的要求与这弓有什么关系?
    在谪阳的示意下,阿雅将天下交到司徒端敏手中。
    ——难道是让自己折断它?这倒确实是难题。天下弓三十年不腐不朽,完好如新,想要损毁,怕真是不易。
    谪阳对着司徒端敏迷惑的眼光,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你既然认为可以强留下我,那我便来考考你。你我之间,一对一,若你能伤到我,哪怕只流一滴血,便算你赢——我知道你不善武道,唯有此弓你能用,为公平起见,你可以借用天下。”
    司徒端敏目瞪口呆,随即暴怒:“你说什么!天下弓的威力你又不是不清楚,哪怕只是被馀波波及也会重伤,你开什么玩笑?!!”
    谪阳冷笑一声:“你若认为我是在开玩笑,只管放弃。不是我小瞧你,就你那手速也不过是躲在人后放箭的而已。真是一对一的话,只怕你弓箭尚未放出,我人已经跑没影了。能不能断我一根头发,还在未知呢?”
    司徒端敏脸微红:谪阳说的倒是实话,以他的轻功,哪怕自己弓还未拉开,人就没影了。天下弓再强,找不到目标也是白搭。
    “开始吧。”谪阳不以为然道。
    司徒端敏咬了咬牙,握住光滑的弓身,缓缓拉开弓弦,弓上无箭,然而众人却仿佛听到的风在空气中湍流的声音,湍流的重心便是那准星中央。
    在场见过司徒端敏用弓的并不多,谪阳算一个,谢冼算一个,其他人均是未见,是以也不知道天下弓弦上无箭竟然也能使用,纷纷露出的诧异的表情。
    谢冼看了一眼赵谪阳,见他只是凝神盯着司徒端敏,动也未动。她只想起谪阳让人给她带的话:“我会制造你去杀燕白骑女儿的机会,但能不能成功,只看你是否能抓住机会了。”
    难道赵谪阳说的就是这个时候?
    她的目光落在正专注观望着司徒端敏与赵谪阳对持的情况,似乎对自身存在的危机一定都不在乎——难道燕良驹就这么相信司徒端敏能保得住她?
    那可不一定。
    拉开天下,对司徒端敏来说并不难。她虽然不喜兵器人,然而一接触到天下,便好像自动明白该用什么姿势,什么手法。那种心意相通的感觉,仿佛那弓便是她,她便是弓,这弓箭是从她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而已。
    尽管数年没有摸到,这种感觉在她一碰到天下的时候,便再次苏醒。可是,这种契合的感觉,并没有让她如同以前一样感觉到一种惬意和顺畅,一种充盈和力量——因为她将准星对向谪阳的时候,当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的箭头对准的人是谪阳的时候,原本稳定无比的手臂,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怎么也对不准。
    原本顺畅的湍流,一下子乱如麻网。
    司徒端敏用天下弓虽然少,但是每一次对上的不是猎物,便是敌人。天下是杀戮之器,每次对准目标的时候,她都怀着必中的信念,全心全意的释放着自己内心的杀意。
    然而今天的目标,让她怎样怀着这种恶念去攻击,去抹杀?
    尽管知道自己只有很少的机会成功,尽管也明白谪阳几乎完全不可能被她射中,但是单只是想想,只是想想,心情便无法平静。
    司徒端敏的情形即便是不懂弓箭的人都看得明白,她根本是下不了手,仅仅只是瞄准就让她心境打乱,何谈能够伤到赵谪阳?
    别人能看懂的,谪阳怎会看不懂。他皱了皱眉头,道:“连弓都拿不稳,你这几年难道就废在房子里不曾出门了?若是不行,索性放弃,这样太难看了。”
    司徒端敏定定心神,再次拉满弓弦,勉强自己对准谪阳。那双宝石般的黑眸就在准星后面淡然地看着自己,一如往昔的美丽。
    一如往昔。
    两行泪水,从她睁大的眼中蜿蜒而下。
    怎么办,视线都模糊了,都不知道自己会射到哪里。万一自己射偏了,谪阳又正好往哪个方向躲怎么办?万一伤到他怎么办?
    ——不能放手。
    手剧烈的颤抖。
    谪阳手在背后握又握,紧了又紧——等了快一刻,司徒端敏依旧没有放箭,只是泪流不止。常人的话,手都要酸了吧。
    看她这个样子……不行。
    他垂下目光,然后向谢冼看去。
    谢冼明白司徒端敏此刻的注意力全部都在赵谪阳身上,而没有她的命令,是不会有人刻意去护着燕白骑的女儿的。
    只要杀她个措不及手——谢冼动了。
    燕良驹一声惊叫,孟秦吼道:“住手!”
    司徒端敏闻声猛然惊醒,转身只见孟秦被谢冼击飞,然后一掌向燕良驹劈去。
    已经拉满的弓,无需再蓄力,准心对准了谢冼和燕良驹中间的空白,她松开弦。
    然而同时,一道风从她耳边窜过,极快,甚至带起了她的发梢飞扬。
    司徒端敏不及明白,便见到一蓬艳丽的血花在她眼前猛然绽开,如同冬日红梅,在雪地斑斑点点地绽放,极浓极烈的赤红,映衬着晶莹无瑕的白,那是何种惊心动魄的美。
    血花之后,那双宝石般的黑眸遥遥望了过来,那一眼看得,极深。
    几乎同一时间,一声可怕的爆裂在司徒端敏的手中骤然响起,传说中流传了三百年,不腐不锈的天下弓,从正中的篆字处,赫然崩开一道可怕的裂痕。
    作者有话要说:字数挺多,其实可以分两章发,但是从中切开,怕气势又断,干脆写完再发。离小黑屋还有二十分钟,哈哈。
    206
    206丶198 ...
    谪阳与窦自华还在大燕皇陵的时候便明白了:若不能破除三百年赵烨下的咒术,陆颖最多还只有两年寿命。而在这两年时间中,陆颖可能随时命在旦夕。而她这一世结束后,将被永世困在天下中。
    咒术是三百年赵烨下了,现在自然不可能去找她去解,而普智去世前并没有留下关于解咒的只言片语,而最可能的原因就是普智本人也无法解咒。
    既然如此,唯一的解咒关键就落在的天下弓上。
    任谁都会首先想到的一个办法就是:毁掉作为咒术载体的天下弓。但谁都不知道,如果天下弓被损毁,咒术是否真的能够破除?这把弓在三百年的时间中不曾腐锈,能不能成功且不说,陆颖的两魂四魄都已经被困于弓中,弓若有所损坏,谁能保证不会连累藏于其中的魂魄呢?
    两个并不精通咒术的人是以对着天下弓,也不敢轻举妄动。
    窦自华甚至发动大广济寺所有的僧人查阅寺内三百年来留下的藏书,看看是否有线索可寻。可惜终是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如果不损毁弓身,如何解开天下弓的咒术?
    所谓旁观者清,在谪阳尚未想出办法的时候,窦自华却有了一个思路:天下弓乃是赵烨的皇夫姬香君亲手所制所赠,是两人情意的见证,天下弓三百年不损,正是象征了两人情意的坚贞不摧。从另一方面来思考,也正是是两人的牢固的感情,使天下弓成为无懈可击的神器。赵烨没有选择其他的珍宝灵器作为咒术的载体,极有可能也是看中它的不可摧毁——若是针对这一点来下功夫,就现有的条件来说,他们还有一个成功可能性较高的路可以试一试。
    三百年前的天下弓随当时的主人逐鹿天下,杀人无数。但不管它饮血几池,绝对不会染上的,便是姬香君的血,因为赵烨不会将箭头对向姬香君。
    而如今敏之最不会让天下弓染上谁的血呢?
    赵谪阳。
    赵谪阳不是姬香君,但是却是敏之的夫郎,是她唯一的情之所钟。如果天下弓染上了赵谪阳的血,咒术就有可能破除。窦自华觉得这是最有可能让咒术破除的办法。
    但天下弓只有敏之能用,但既然是陆颖,又怎可能对赵谪阳射箭呢?
    若是将事□先与她商议,让她拿捏好分寸的尽量让赵谪阳只受些轻伤,这种完全不带杀气的到底有没有用?
    史书上曾记载,天下弓无箭可引时,拨弦亦可伤敌,且能根据主人的意识辨识敌我。曾有数次天下弓攻击敌我混战的杀场中时,敌军全伤,己方却毫发未损。
    敏之拉出的箭风若无伤人之意,又或者理智上想着伤谪阳感情上却忧心真的伤他,那天下弓到底能不能伤到赵谪阳,根本无法预测——只能瞒着敏之想一个稳妥的办法了 。
    窦自华不知道赵谪阳与姬香君是何关系,几番思索后,她忐忑着把这个想法与他一讲,本以为他会因为敏之前世的感情纠缠而心生妒意,难以被说服。没有料到赵谪阳闻言竟然一口应下。
    两人打听到陆颖返回花山的消息后,又细细商量几次,将陆颖所有的反应都算在内,终于策划了这样一个局。
    当箭风离开弓弦的时候,早就等着这一刻的赵谪阳便用最快的速度扑了过去。他见识过天下弓的威力,并不敢用身体去硬接,但只是在那箭风边上微微擦了一下,便被在腹上割开一道深深的血口,剧痛袭来,几乎让他当场痛昏过去。
    而在血花从谪阳身体里迸出的那一刻,天下弓上的篆字处毫无征兆地崩裂开来来,长久以来表现良好,以坚韧不摧而闻名的这一把乌色长弓,就这样毁了。
    谪阳莫名去挡箭风。
    天下弓不明损坏。
    两件难以理解的事情同时发生,让在场都不算是迟钝的众人脑子都懵了一下,但最初一瞬间的无措过去后,大家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赶快救人。不管平南郡卿到底脑子里动的是什么疯狂的念头,先把人救了自然是不会错。
    赵谪阳虽然明显是受了重伤,竟然强撑着没有昏过去。冲过来的阿雅立刻扶住他倒下的身体为他急救,而他苍白着脸,一双眼睛却是死死盯着司徒端敏。
    司徒端敏的反应更是奇怪,她明明看见赵谪阳在她面前倒下,眼睛里除了最初一瞬间溢满的惊怒之色后却突然变得一片空洞而茫然,毫无光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脸上抽动的表情,让人感觉到她的内心正在激烈的变化,这样子仿佛她突然变成了睁眼瞎,又或者仿佛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一般。
    这个时候一人从暗处快步走了过来,担忧地看了一眼赵谪阳,然后仔细观察司徒端敏。这人自然是窦自华。
    许璞眼角馀光发觉她,恍然明白今天的事情怕十之□与她有关。按理说,照文逸之前对敏之真实身份的忌惮,她出现在这个时刻颇为引人怀疑。但许璞并没有生出疑惑:文逸既然能说动素来精明的谪阳,自然并非是想对陆颖不利。
    思及此处,她略略放心了下,转头就前去查探陆颖的情形。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天下弓崩裂处有一片青光慢慢钻了出来,越来越盛,越来越亮,越来越直到把司徒端敏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青光意图不明,别佳自然不敢让司徒端敏犯险,首先冲了过去,然而却被青光柔和的弹开。接下来不管她用什么方式,都无法走进青光,靠近司徒端敏,急得面色青白,向赵谪阳高声道:“君上到底想干什么?主子她到底怎么了?”
    谪阳那有力气回答她,只是咬牙坚持不晕过去已经费劲了全部心神。他全副心神都投注在了陆颖上,不知道自己拿性命去博的方法到底最后能不能起到作用?万一不成……岂不是反害了她。
    一道道细细的汗顺着他原本如玉般此刻却灰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皮肤流下来,将黑色的发丝粘在脸颊上,虚弱像是随时都要断气一样。虽然阿雅已经用了止血散和绷带止血,但是伤口太深,血并没有立刻止住,加上谪阳始终不肯昏过去,身体的损耗更是剧烈。
    许璞目光在绷带上打了个转:事先准备好的?
    明眼人都看出谪阳是在强撑,他的举动显然有极重要的目的,不然也不会明知九死一生还要以身相试。然而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场除了窦自华丶谪阳和阿雅,竟没有一个明白人。
    孟秦与燕良驹也都傻了眼,明明这里最危险应该是她们两个齐人,本来还想着怎么自保。怎么转眼情势直转而下,端敏出了问题,刚刚见面的太女正君自己往箭风头上撞。这到底是闹哪样啊?
    谢冼此刻哪里还有不明白谪阳是在利用自己,心中又惊又疑。赵谪阳肯定有什么事情将她瞒在鼓里,尽管事先她也隐隐察觉到一些,只是以为是小两口闹别扭,不以为然。只要能够为女儿报仇,她并不想去管别人夫妻之间的纠葛。只是此刻时机再好,她也不好对燕白骑的女儿下手了。
    一边重伤,一边情况未知。正在众人看着一动不动的司徒端敏一筹莫展,焦躁不已时,青光颜色竟慢慢褪去。光仍在,青色却慢慢聚集在一起,颜色越来越浓,越来越密……最后凝结成了两个女子的身形。
    随着那轮廓眉眼逐渐清晰,在场中三主事之一的宋西文竟然从惯常坐的轮椅上勉力站了起来,第一个失声叫道:“姐姐!”
    接着一个人从墙头也跳了下来,惊道:“小姐!”正是暗中尾随谢冼而来的许言武。
    两人这样一叫,在场中其他人才纷纷认出,那青光凝结的两个人形之一竟然与三十年前就去世的宋丽书一模一样,白衫玉带,面若美璧,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而另一女子凤袍在身,英姿飒爽,端肃高贵,威势深重。
    青光是从天下弓中溢出,若一人是宋丽书,另一人又身着凤袍的话,那么她的身份根本不难想象:燕太祖赵烨。
    这世界上除了陆颖,也唯有她们两人用过天下弓。
    可是这两人不是已经早就死了吗?
    为什么天下弓毁后,这两人的影子会出现呢?
    联系刚刚平南郡卿赵谪阳的刚刚古怪的举动想,在场的人不难明白,也许毁掉天下弓就是他的目的所在?只是他怎么知道陆颖射伤他后,天下弓便会崩裂?
    又或者,他为的就是这两个影子?
    众人心中疑惑重重。
    两人的影子凝实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宋西文趴在光壁上,看着似乎睡了长长一觉刚刚醒来的姐姐,激动地不能自已,也不管自己一把年纪了,握着拳头用力捶着看起来薄弱了不少实际上还是无法透过的光壁,大声地喊道:“姐姐,姐姐。”
    许言武飞奔而来,站在光壁前仔细打量许久,方确认这就是宋丽书,顿时也扑了过来:“小姐,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光中的宋丽书的身影居然像是真的听到了两人的声音,缓缓转过头看向两人,待看清之后,嘴角微微勾起,眼底流露出的淡淡的温柔。
    熟悉的笑容让在场认识她的人都忍不住心情澎湃起来:莫非是宋丽书的魂魄回来了?而几个未曾见过她的也禁不住心神颤动:无怪乎当年宋丽书有绝璧的称号,这般形容再加上这般风华气质,若说一笑倾城,也不是虚言,自己真的晚生了许多年。
    宋西文正又欲说什么,宋丽书却低下头。
    她的手上刚刚凝实的青光此刻竟然又有慢慢溃散的趋势,如同无数的小萤火虫一般,从她身上慢慢扩散开来,絮絮点点散落在空气中,仿佛微风吹过漫地的蒲公英一般,梦幻而美丽。宋丽书大抵并不高兴,微微拧起眉头,向身边的赵烨望去。
    一边着急的宋西文顿时明白,她是看着姐姐由青光凝结,这个样子明显是又要消散了。她才又见到姐姐,连话都未说上一句,怎么能放任她消失,顿时急红了眼。与她一样焦急了还有许言武,宋丽书的死是她心头一道永不消失的梗,如今又岂能眼睁睁看到她再度从眼前离去。
    谢冼则是呆呆站在原地,瞪着那身影,喃喃道:“将军?”
    代宗灵及其他夫子中有近半都是见过宋丽书的,此刻莫不是心中又惊又惑又喜:这难不成是宋丽书的鬼魂?
    宋丽书的鬼魂原来一直在天下弓中?
    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什物还能贮藏魂魄的。就算有,那也只是话本传奇中的故事而已,事实上,是从来没有人亲见过这样的异事。
    赵烨与宋丽书一般无二,身影慢慢散开青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人唤她,她的注意力从一开便落在了靠在阿雅怀中的谪阳身上,目光专注而忧伤,似乎想靠近却又不愿靠近。
    宋丽书顺着赵烨目光自然也望见了谪阳,呆了一下,眼睛慢慢睁大。
    谪阳本自心里一根弦崩得快要断掉了,终于见到两道人影,期盼的眼睛立刻亮了,原本萎靡的精神也振奋起来,他像是感觉不到身上的痛,忍不住露出笑容。
    只是对上赵烨投来的视线,谪阳的笑容凝固了。
    丽书。
    ……
    好久不见。
    恍惚间,时光倒转。
    那一日,狼狈的少女落在少年的爱驹上,少年惊吓,少女却不由分说带着少年驾着马一同逃出了城。篝火堆边,少女调戏少年:“小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
    男子抱住女子的腰:“你要天下,我就给你天下。”
    ……
    “香君,与我共享天下!”
    ……
    男子含笑:“非陛下召见绝不出来。”
    女子狠狠地盯着男子,眼神愤怒而绝望,最终道:“姬香君,算你狠。”
    ……
    “父亲,你莫非忘记了,皇夫姬香君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他的墓穴也早已经封闭,母亲啊,你以为凭你现在的身份,能够与母皇合葬吗?你当初残忍的抛弃母皇和我的时候,就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女儿的声音激动,“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母皇是怎么过的吗,我是怎么过的吗?父亲,你告诉我——到底有什么能比我们对你更重要???”
    “……我告诉你,等我登基之后,我一定会把你在大燕的留下的痕迹全部抹掉,除了你的名字,什么都别想留下。”
    三世转瞬过,故人已成灰。
    站在大燕皇陵中的谪阳伸向那首情诗的手,不能穿过时光的铁壁去触摸三百年前活生生的爱人光滑脸庞。一旦错过,便如同那忘川河畔的曼珠沙华,时间换了空间,花叶相隔,生生世世不相见。
    最悲哀的,他连想悲戚,都不能悲戚。因为那是他的爱人,也不是他的爱人。